本文刊发于彭博观点,作者马克·钱皮恩是彭博观点专栏作家,负责报道欧洲、俄罗斯和中东地区。他曾任《华尔街日报》伊斯坦布尔分社社长。
特朗普决定轰炸伊朗位于福尔多、难以接近的核设施,这一行动的结果堪称完美。从军事行动上看毫无瑕疵,而伊朗的回应,也是特朗普所能希望的最好结果——没有人员伤亡,而且有意缓和局势。
最重要的是,随后特朗普试图促使以色列和德黑兰达成停火。值得称赞。
不过,这场危机并未结束。白宫还将面临更多艰难决策,这些决策对核不扩散事业将产生深远影响。
问题不在于星期一晚间宣布的停火协议在数小时内就被打破。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而且这次停火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有可能真正生效。以色列几乎已经消灭了所有预定打击目标;伊朗也几乎没有办法在不危及政权生存的前提下做出有意义的回应。
即便如此,局势远不像特朗普所描述的那样。特朗普声称停火将永久维持,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与以色列之间永远不会有持久和平。毫无疑问,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以及掌握政治大权的将领们会花时间重整旗鼓、舔舐伤口。他们遭受了严重的军事耻辱,国内必然会出现某种追责。但敌视以色列已经刻在他们的政治基因里,不会就此结束。
伊朗的核项目也并未像特朗普所说那样被彻底摧毁,不可重建。即便美国和以色列在过去十天内轰炸的那些设施中的所有浓缩设备都已被毁灭,伊朗始终拥有重建被毁设备的技术能力和资源。
我们也不知道伊朗已浓缩到60%丰度、距离武器级只差一步的铀库存现存何处。即使是摩萨德,也无法确保没有未被掌握、未被打击的秘密设施。
这些都是过去历任美国总统不愿对伊朗核设施动武,倾向通过外交手段来延缓其核计划并获取透明度的原因之一。
换句话说,伊朗获取核武器的风险依然存在。直到现政权或其继任者决定不再追求核武器的那天,这种风险都会持续。
现在毫无疑问,即便强硬派官员没有在公开场合这么说,伊朗寻求拥有核威慑力的理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说服力。
毕竟,没有人去轰炸朝鲜。
长期以来,拥有核武器的诱惑对伊朗来说一直很明显,对其他国家也一样。这就是为什么1968年的《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会诞生。尽管这个体系出现了北朝鲜、印度、巴基斯坦和以色列这样的失败案例,但考虑到核技术早已在条约191个签署国中的大多数国家的能力范围内,而这四个特例中有三个从未加入条约,这个名单算是相对短暂的幸运。
NPT的核心工具是位于维也纳的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尽管常被华盛顿和以色列的鹰派批评,但这个机构汇聚了独特的专业知识,提供了监督伊朗核项目的手段。
当然,伊朗曾规避过全面履约,事实上,2002年正是国家情报机构首先揭露了伊朗存在浓缩计划,IAEA才得以介入监督。
尽管如此,NPT和IAEA共同建立起的遏制核扩散框架十分宝贵。如果进入“强权即公理”、各国利益至上的时代,这一体系已面临威胁,恐难以维系。
正如冷战时期签署的大量军控条约已经被一一废弃,如今只剩《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将在明年到期。
特朗普现在做出的选择,将在NPT的生死存亡中起到决定性作用。
一条路径是依靠情报机构和军事行动来遏制核扩散,取代外交。这其实早在特朗普决定推翻2015年伊朗核协议时就已埋下伏笔。正如副总统万斯星期一所描绘的那样,他警告说,如果伊朗“今后想制造核武器,就必须再次面对非常强大的美军。”
以色列在加沙称这种做法为“割草(mowing the lawn)”,但2023年10月7日的惨剧表明,这并不能保证成功。而且,美国到底要割多少次草?
单纯依靠武力威胁,还需要假定伊朗不会从这次惨败中吸取几个关键教训。
首先是清除导致这次空袭效果如此惨重的以色列情报线人,预计政权内部会出现极端的猜忌与清洗。其次是购买更强大的防空系统。第三是重新补充导弹和无人机库存。
如果没有外交途径,伊朗也没有任何动机继续接受国际核查,且已经指责IAEA与美国和以色列的袭击“同流合污”。
其他国家也会得出自己的结论。NPT的核心交换条件原本是,现有五个核大国逐步裁军,而非核国家则不发展核武器。裁军曾取得相当进展,但近年来已经倒退。美国先是撕毁了2015年伊核协议,又对伊朗动武,这些行为无法让人对核不扩散体系产生信心。
特朗普可以选择的另一条道路,是重启核谈判,前提是清楚伊朗不可能单方面屈服,必须给予伊朗一些好处。这意味着特朗普和他的团队将面临此前这场伊朗-以色列长期冲突、迄今最激烈阶段时的老问题:是否解除部分经济制裁,是否接受伊朗保留受严格监督、限制在3.5%燃料级别的民用浓缩计划。
当然,伊斯兰共和国有可能垮台,被较温和的政权取代。那样的结果几乎没人会遗憾,但太需要运气。
特朗普需要假定,伊朗如今将吸取教训、重整军备、重新聚焦核计划,尽可能迅速且隐秘地研制核武器。外交和核查仍然是阻止这一局面发生的最佳、也是风险最低的方式。